我对游戏代肝代打的印象还停留在《王者荣耀》、《第五人格》等有竞技要素的游戏上,但朋友玩的是《燕云十六声》、《无限暖暖》这种可以单机、游戏节奏相对缓慢的产品。 如果来不及肝活动,还可以通过氪金解决。而且把账号交给陌生人,总归也有风险。最初,我确实不太明白为什么会出现“数字劳工雇佣数字劳工”的情况。 后来,我在网上看得越多,渐渐理解了那种“做不完,又不想错过”的心情。一些游戏的活动耗时又繁复,奖励却是限时的,错过便失去获取途径。 一边是厌倦重复劳动的玩家,一边是愿意用时间换取报酬的代肝,刚好形成了一种平衡。对雇主来说,花的钱比氪金少一些;对代肝者来说,也算是一种“把玩游戏变成工作”的方式。 然而,每款游戏的代肝情况不同,单干的代肝和有工作室的代肝也不同。我所接触的几位代肝们的经历或许无法让我窥见整个代肝市场的实况,但她们依然代表了其中的一部分声音。 从玩家到代肝 或许是因为我习惯在小红书上寻找受访者,并没有专注《三角洲行动》之类竞技游戏的代肝们接受访谈,愿意聊一聊经历的代肝们所专注的游戏是《原神》、《恋与深空》等在这个平台上话题度较高的游戏。 她们都是二十多岁,有人兼职,也有人全职,从事代肝的时间也不尽相同。而由于游戏不同,她们所开的价格也不一样。 蔡蔡是一名计算机系的学生,今年年初刚刚加入这一行。她偶尔刷到了有关《恋与深空》游戏代肝的帖子,想着自己恰好也在玩这款游戏,又有不少空闲时间,每天花上两三个小时就能完成一单,便试着加入了。 她一个月大概能赚个小几百,但她比较佛系,如果平台没有给她发布的帖子推流,接单量就会下降,这个每月额外的“零花钱”数量也会随之波动。 图源小红书,非受访者 “可莉爱炸鱼”(以下简称可莉)和蔡蔡不同,她是一名全职《原神》代肝者,已经做了三年。每天工作时长不固定,但通常都有六到十小时,有时可以做到月入过万。大四那年,她在闲鱼上为租房而浏览信息时意外看到原神代肝的帖子,彼时经济紧张,她便一头扎进了这个行业。 其实在做《原神》代肝前,可莉就曾在加入的游戏公会里做过《王者荣耀》的陪玩代练。她告诉我,《王者荣耀》对游戏技术的要求比较高,很多玩家更愿意找国服主播的工作室来下单,普通人很难单打独斗。即便加入了工作室,也不是想接单就接单,且单价较低,这一点又没有单干自由。 从某种意义上说,工作室的确为代肝者提供了相对稳定的订单来源,但游戏代肝本就是纯粹由市场催生出的需求,没有固定的规范和标准,找到一个靠谱的工作室并非易事。 许多代肝们都经历过“工作室骗局”,他们或主动或被某个工作室私信招揽,如果的确是正规的、讲信誉的工作室,则能皆大欢喜;而若是对方是别有用心之人,代肝们就很可能被卷入诸如提前交会费等诈骗中。 图源小红书,非受访者 有时被骗的代肝们除了怒而发帖,似乎也没有什么维权的方式,只能当花钱买了教训。 阿夏也曾被代肝工作室招揽过,出于种种考虑,与其加入工作室,她更倾向于拥有自己的小团队。与市面上通过网络招募代肝不同,阿夏团队里的四个人在线下彼此相识,都是在课余或工作之外兼职接单。每天一人差不多接四单,多了会拒绝。 “总不能为了赚这个钱而把自己累死。”阿夏这样说。 真诚与信任 和任何买卖行为一样,寻找代肝服务的玩家也会货比三家,Wendy就是其中之一。她几乎不会找同一个人代肝,一般而言,她会选择先发帖询问,然后在评论区中找到看起来比较便宜且靠谱的那一个继续沟通。 按Wendy的话说,如果那时她处于“没什么良心”的状态,可能还会再试着压压价格。如果找代肝花的钱还不如直接氪金划算,那就失去了这项服务的意义。 她过去曾为《奥比岛》和《逆水寒》都买过代肝服务,只是这两款游戏她都已退游,现在还在长线体验并购买代肝的只有《无限暖暖》。 这款游戏对她而言有时太过复杂,特别是上个赛季,她说:“(活动文案)让我觉得我有阅读障碍,我根本看不懂,我也记不住每个活动的名字。但是我还挺想要活动的奖励的,所以把所有活都打包给代肝。” 她不是没有试过按照网上的攻略跑图,但她发现很多攻略都不对她胃口:“可能是我自己问题吧,有时候攻略视频描述地很模糊,比如先转身再往右边走,再往上看。我要先去理解他,然后再操作,中间还有个理解成本。”现实生活比较忙碌的她觉得与其自己闹心,不如把麻烦交给代肝来换取后续更痛快的游戏体验方便。 除了价格外,Wendy在找代肝时还比较在意沟通问题。她可以接受代肝临时调整上号时间,但无法接受“你这个需求很简单,很快能做完”这种理由来推迟原本约定好的交付时间。 “我觉得这给我一种对方不太真诚的感觉。”Wendy强调了这一点。 而“真诚”则是构成代肝们口碑的重要部分。 可莉觉得“真诚永远是必杀技”,她知道玩家找《原神》代肝最怕的就是开科技(用外挂代肝,最终会导致账号被封)和跑单,所以便想通过她的努力尽可能地让玩家们信任她。 她会在社交平台上时不时地录制自己的生活vlog或者露手的代肝视频,几乎是在当一个自媒体经营。她告诉我:“大家看到我的真诚才会相信我,从而选择我来找我下单。” 可莉的vlog 而这样的经营,的确换来了稳定的客户关系。她有不少老单主会持续找她续单。最近还有一位爽快的单主直接把整张地图交由她代肝,并在过程中与她分享自己的游戏经历,也表达了对她辛苦工作的理解。 可莉不会主动去问单主和代肝无关的问题,她会在各种交易过程中尽可能地尊重单主。不过,但若对方有意交流、倾诉,她也愿意回应,甚至给予安慰。 相比之下,阿夏认为代肝并不等于陪玩,情绪价值并不是“产品的一部分”。但在实际操作中,她也会尽力回应单主的期待。 阿夏专注代肝的游戏是《光·遇》,在这款游戏中,如果错过当期的活动奖励,等复刻的话基本是遥遥无期。今年2月,阿夏有位单主特别想要一款白鸟斗篷,但离活动结束仅剩三天。阿夏知道消息后,从凌晨就开始跑图,在过年前便已给单主换上。 阿夏和她的单主 阿夏几乎没有特别推过自己,很多单都是单主自行找过来。她如今许多订单都是老单主续单,最长的一个《光·遇》的单主已经在她这里续上两年了。有段时间,阿夏现实生活很忙,告诉那位单主她做不了了,但单主很坚定地表示要等她。或许是被单主的信任所打动,阿夏只暂停了一周,就立刻回游。 听上去,只要口碑经营得当,客户关系似乎可以持续稳定地运转下去。但几乎所有受访者都告诉我:现在的单子,比以前少多了。 代肝之后 在组建团队之前,阿夏曾独自做《光·遇》的代肝,她也曾一度做到月入过万。而如今,这样的“辉煌”似乎已难以重现。 “现在这个游戏正偏低龄,就是时间比较多的人开始玩了,”阿夏补充道,“还有游戏进行了优化,跑图点蜡烛比以前要快,22年底的时候,一个号跑图的单价是二十七八元,现在是十六七。” 这并非个例。可莉也提到,自己刚入行时正值《原神》热度巅峰,客户需求旺盛。尽管她现在口碑不错、服务经验丰富,但玩的人比当年要少,做代肝的人却变多了,供需进一步拉大,让接单难度明显提升。 也是基于这一点,可莉也有考虑过日后有长时间空余的话,她可能会代肝其他类型的游戏。 即使是今年才加入的蔡蔡,也已感受到热度递减。《恋与深空》的订单在活动期间会迎来一波小高潮,但活动一结束,单子便迅速减少。她近来已经很少能接到订单了。 一款游戏生命周期的兴衰,似乎总是牵动着整个周边服务链的命运。在热度高涨期,玩家渴望获得稀有奖励,又苦于没有时间,只能将“肝”的部分外包;而当热度退潮、活跃玩家锐减、游戏内容逐渐同质化后,代肝服务的需求也随之萎缩。 旧游终将老去,新游总在排队登场。 游戏厂商早已意识到过肝的内容会有玩家的流失风险,许多新游在宣传时会强调“降肝减氪”,试图以“轻负担”吸引更广泛的玩家群体。 但Wendy对此并不买账:“这简直就是一个谎言。” 她觉得现在的游戏和过去一样“烦人”,繁复的任务系统、难解的活动规则依旧存在。而她自己对游戏的热情也在慢慢消退。虽然她仍会在必要时购买代肝服务,但也开始意识到:“如果我连游戏的最新活动都不想玩,那就说明这个游戏吸引我的点在消失,或者说我在生活中有了新的兴趣增长点,就不太关注游戏了。” 代肝们对游戏的热情倒不至于说衰退,但当“玩游戏”成为了工作之一后,体验感的确有所变化。 蔡蔡坦言,有时已经玩到了有些厌倦的地步,现在仍在坚持一是靠这份“零花钱”收入,二是因为自己喜欢的人还在游戏中。 可莉仍然喜欢《原神》,但她已经很难把它当作一种“放松”的方式。 她们都表示,如果日后有更忙碌的工作或生活安排,可能会减少代肝时间,甚至暂时退出。 只有阿夏明确表示,只要《光·遇》不关服,她就会一直做下去。 她说:“我知道做代肝的一定有人是有经济困难的,是为了赚钱做代肝,但我还是希望大家可以保持热爱。” 阿夏很喜欢《光·遇》中的一句话:我们因光而遇,然后因遇而散。“我们遇到了,所以我们才会分开。”她说,“这个游戏很治愈,我觉得挺好的。” 玩家们也总会遇到自己钟爱的游戏,在未来的某一天也可能离开那个游戏世界。有些无法再承担肝度或热情衰退的玩家,不直接退游而是寻找代肝,或许不仅是想在回游时获得更顺畅的游戏体验,也是想将“离开”推迟一点,不愿散去最后的那一点联系吧。 (部分受访者已匿名。本文无鼓励无批判,望大家都能健康游戏,量力而玩。)